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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黄毛小狐狸(四)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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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硕大的人脸扭动着,呼啸着,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自她有澄明意识以来,就觉得自己生于混沌之中,四周一片黑暗、无光无声亦无水。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她不会说话,也不懂得寂寞。

    直到有一天,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圈莹白光线。而光后一张毛茸茸的脸,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后来,她才知道,那叫眼睛。望着她。

    彼时,她只是不盈一握的小白花,间中一道橙黄花蕊。

    小狐狸见了白花欢喜异常。他从前听聂如风说过,奇异之地必有奇花异草,服之可令功力大涨。若是他的修为精进,这满山精怪便再无敢欺自己之人。

    于是小狐狸伸出毛茸茸的手,一把拽住小白花的根部,使劲往外拽。

    小白花只觉得像被挠痒痒一般,扭动着小根茎笑个不住。当然小狐狸是看不出她在笑的,而是一心一意拔了花煮来吃。

    谁知怎么拔都没个尽头。那么小的一朵花,根茎却不知深入何等地里。小狐狸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无奈一笑:“算了,先放过你。”

    后来,小狐狸便时常进洞,对着小白花絮絮叨叨,大吐苦水,说些修炼无望,今天又被欺负的话。小白花慢慢的就似能听懂一般,给他些回应。他皱眉,小白花也皱。他笑,小白花也笑。

    慢慢的,小白花觉得自己的长茎里好像长出了什么东西。小狐狸一到,那东西就似活了一般,四处乱窜,让她不得安生。小狐狸不来时,那东西便凉飕飕,拉着她的根茎往下坠。

    变起于一个月圆之夜。小白花发现自己能从长茎中散出黑雾,而黑雾在月光下凝成丹珠。她体内充盈的气终于有了宣泄之处。

    她献宝似的将丹珠拿给小狐狸。小狐狸接过来左瞧右瞧,细细打量,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最后一咕噜吞下了肚子。

    两个人相视大笑。

    再后来,小狐狸进洞的时候就不是小狐狸的模样了。不再是毛茸茸的脸,毛茸茸的爪子,拖着摇摇晃晃的尾巴。他有了一张如同冠玉的脸,穿锦绣长衫,长身玉立。

    就似那画卷上放荡不羁的竹林七贤。却比他们任何一个都更好看。

    小白花看得眼睛都转不开了。她记得的,小狐狸说过:“似我们这等妖怪,修得个人形才算终成正果。人,你知不知道?”

    小白花不知道。

    可是小狐狸无比羡慕向往:“人啊,他们穿最风流的衣服,用最金贵的物饰,双足而行,拈叶飞花,一颦一笑。他们红尘喜乐,离神最近,却不敬神。”

    小白花不知道人是什么,可是她知道每一幅画卷上,似小狐狸这样的人旁边,总有一个娇小的,黑发如云的——女人。她们身姿如柳,眉尖若蹙。男人和女人站在一起,才是最好看的画面。

    小白花低头看了看自己越发硕大的身姿,只觉蠢笨不已。为什么她不能像小狐狸一样变成人呢?

    她也想,抛去所有根茎,化身成那样玲珑的女子,与小狐狸一道,站在林间,赏风月。

    唯此一愿,再无所求。

    吃了眼前这个女人,自己是不是就能变成她的模样?

    ——————

    小黄没想到这个沈流纨竟然拿自己做人质。他已被提得双足腾空,呼吸艰难。而脖颈上先是热热的,然后凉凉的,显然是有血在往下淌。

    小白花又愤怒,又无奈。停了半晌,从长茎里呕出一团黑雾。黑雾缓缓向上,离窄道越来越近。

    沈流纨看见那黑雾中间依稀是白浮的模样,这才将一颗吊起的心稍稍放下。就在此时,小黄陡然出手,一脚踹中沈流纨腰侧,尖利爪牙撕裂皮肉,拉出斑斑血迹。沈流纨吃痛,骤然松手。小黄借力石壁,稳稳落在地上。

    小白花也顾不上白浮,黑雾凝聚成形,向沈流纨扫来。她闪避不及,遭遇重创,整个身体被狠狠抛向半空。

    幸而鬼衣轻盈,拖住她极速下坠的身体。此时她清楚知道与这妖物之间怕是不死不休了。于是将鬼衣之功凝于双手,身体似离弦之箭般冲向小白花。

    这一去携千钧之势,缠绕而来的藤蔓被尽数划破。而沈流纨身上伤口撕裂得越发严重,鲜血不仅泅染了衣襟,而且一滴一滴从半空打落。

    小白花的长茎中生出更多藤蔓,已是遮天蔽日之势。眼看沈流纨近不了她身侧,已要被生生缠死。

    然而,数滴血打在藤蔓之上。小白花竟然周身一颤,再不敢动弹。脑中突然涌起在她有意识之前更早的画面。

    好像有汩汩鲜血曾经浸染她周身。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感觉,温暖,潮湿,让她心生敬畏。然后她的根须伸向不知尽头的地底,而她的头,从缝隙中钻出。面对更广阔无边的黑暗。

    不对,在那黑暗里,她依稀见过光。一柄苍绿的五刃利器,映着发髻高耸的女子容颜。

    就这一晃神的空当,沈流纨已如利剑扎入小白花的长茎之中。她举起利爪,狠狠撕裂。

    “嗷……”

    小白花发出痛苦的惨叫,剧烈地挣扎扭动,拍得四周石壁摇摇欲坠。一层又一层的黑雾逸出,可再无力成形,只得飘散。

    她那细长狭窄的双眼光彩渐失,却仍定定地望着小狐狸所在的方向。适才,小狐狸告诉她,吃了那个女人,她便也能变成女人,离开这幽深地底。

    就差一点,她就能如同书上所说,与小狐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差一点,他们就能变成画卷中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眷侣。

    小黄在那窄道处纵身一跃。小白花想再像从前那样伸出藤蔓托住他,可是凝到一半已经消弭无形。她无力地垂下头,目光却仍灼灼地盯着小狐狸来的方向。

    她以为小狐狸会像往常一样,摩挲她的头,脸和脸相蹭。然而他却转了个方向,沿着沈流纨划开的方向直直进入小白花的长茎之中。

    那里面乌黑腥臭。小白花突然一阵紧张,她实在不想让小狐狸看见自己的那里面是如何腐朽。

    小狐狸似有目标般左右翻找,皱着眉头,一脸认真。直到那最深处,数粒丹珠之间围着一粒隐隐光彩流动的珠子。

    他兴奋得双目放光,急忙上前,一丝犹豫也无,一把摘下。

    剧痛让小白花轰然倒地,奄奄一息。最后一股支撑她的力量被彻底抽走。

    小狐狸对那声巨响置若罔闻,倒是沈流纨从杀红了眼中惊醒过来,一回头,看见小狐狸将一粒珠子吞入腹中。

    咕嘟一声,那种熟悉却强烈得多的感觉再次盈满了小狐狸全身。此刻,他只觉得,白日飞升,亦不是难事。

    他一早已经知道这不是寻常的花。她不是妖,却有着比妖强大得多的力量。多年来,他始终不知道为何这样一株小花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如果他能获得这样的力量,一定能修成人罢。

    他向小白花讲述自己的痛苦,迷惘,向往。他甚至把偷来的人间书籍、画卷拿给小白花看。那些心情是真实的。

    就像他真实地想要获得小白花的力量一样。

    他曾经给小白花读过一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告诉她,这就是人间的情意。情深意长,誓盟生死轮回。他向往过,那样的情意,可是他始终不懂,也从未感受到过。

    他想,等他真正变成了人,去人间走一回,总会懂的。

    可是现在,他还不能停下。他不能让沈流纨把这一切告诉给聂如风。他不想被收伏。

    小狐狸迅速转身,直取沈流纨命门。

    沈流纨已被眼前这一系列变化惊呆。她以为那花怪与小狐狸是一伙的,尤其是花怪看小狐狸的眼神,连她都明白,那是清楚无误的深情。可是小狐狸吞下了她的内丹……

    眼见小狐狸攻来,沈流纨却如入定了一般。白浮从黑雾中挣扎而起,一把将她拽至一边。

    沈流纨重重摔在地上,与那花怪四目相对。只见她仍费力扭动着身子,似是想靠近小狐狸。那狭长的眼中,水光潋滟,光彩之盛惊心动魄。

    而小狐狸此时却如杀神附体,一把扼住了沈流纨的脖子。

    沈流纨正想运功弹开,不想鬼衣之上陡起挣扎之声。那些被织就的生魂咯吱作响,被小狐狸一个个碾碎。

    鬼衣反噬如分筋错骨,沈流纨痛得面色发白,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小狐狸的嘴角露出冷冷笑意。他知道的,沈流纨穿的是鬼衣。他曾在聂如风的书上见过,也见过克制之法。

    人间有一句话,叫扮猪吃老虎。这几十年来,他发现,这句话真是分毫不错。若他不愚笨,怎得聂如风传授秘法?若他不假作与小白花交好,怎引她与沈流纨两虎相争?而他又怎得小白花那遍山灵气所结的内丹?

    沈流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对这世间,她本就无牵无挂。若有幸剩一缕幽魂,也可与白浮为伴。只望黄泉之下,忘川迷津,故人不曾走失。

    白浮像疯了一般扑身而上。仓促之间却见空中陡起数盏灯火。一张符咒从天而降。他诧异地抬头,石壁上,窄道口,赫然站着即墨连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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