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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星弈第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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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红云还在认真地试图解释给文盲听:“……月蚀是甚么?计都之星为南交,确是凶星,却并非主月蚀,通天道友……”

    通天只垂着眼,免教人看出他实际没甚么兴致还有些烦懒,边听边笑笑来敷衍,也懒得和眼前这个满心只痴迷于天上星辰斗数的星座爱好者认真计较一二。

    罗睺与计都,在后世天竺星学中就是应对日蚀与月蚀的一对双生凶星,红云所说的凶星计都闯入南天。通天估摸着,大约就是罗睺捺不住寂寞,丢下西方的摊子悄悄跑去凤族据地折腾事儿了。

    待放晴了,要去给后山棋局再添上颗黑子么?他闪过这个念头,又决定再等些时日再说,转而半歪在座椅上打量红云。这个道人浑身充斥着游离于浮世之外的奇异感觉,而他的眉目却并不甚淡,反倒是无比的堂皇,完全是不近人情的华丽,火烧半天的云霞。教外人来看,当然只觉有十分的矛盾之感——而红云眼下在小范围之内已得了个好为人善的名声,这与前二者更是完完全全对不上号儿的。

    说起来现在洪荒里头玩儿天象虽说高端得很,因都是大神通者,能力高绝,甚而可以直接上手摆布星辰轨迹,或是筑华殿于中天,由此影响一方天穹的排布,但是对着这漫天繁星,可以玩的花样绝没有后世繁多。

    譬如,朋友你听说过十二星宫吗?知道它们的运转还能对应世间众生的出生时辰,从而影响人的性格处事与一生的命势吗?那你又知道人主不同星宫,而他们之间相处其实亦微妙地会受各自星宫的影响,从而有相生相克,就好比我们的本源吗?——朋友你都不晓得,而且我估计你都不记得自己的出生时辰了。

    因为我也不记得了。

    通天叹了口气,很是遗憾这后世星宫之说在当世显然是没有什么基础的,他们有如此漫长的生命,望不见终点——而很难再记得在天地苍茫无尽中混沌成了一片的来处:天地间第一朵祥云得道的红云道友,你的生辰是按照天地初开之时计,还是地水风火动荡不定之中升腾到空中的水汽开始凝聚那一刻来算起,亦或是你化形为人的时候呢。

    两个满心都深觉懒得和文盲计较的人就这样凑作堆,也没有和对方文盲打起来,果真是亏得他们懒得计较。

    红云絮絮叨叨地向文盲通天科普完,只觉心满意足,复又认认真真道:“不过今日太阳星隐匿,东海扶桑之事,或确因昨夜突生的计都乱象而起。”

    通天抽了抽嘴角,木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厅中为免窒闷,向南门边的轩窗半启,并无寒凉之气侵入,却正正可望见中庭花树。两人谈天正告一段落,红云说了半天绕回来也略觉尴尬,顺势便抬眼往外间张望,忽而噫了一声,快步起身到轩窗边上,仰头仔仔细细地再看。

    通天跟着晃过去,看到红云又盯着天上看只觉头疼得很,还是只得问他何事。

    红云很是不可思议道:“计都之星原本闯入南天分野,兆九阙大乱,然而现下再看,计都竟而隐没星野之中,单凭吾之力,已是彻底无法寻见其踪迹了。”

    通天在一旁,明知故问:“这样的情形,难道十分少见?”

    红云转头又是一脸欲认真解释的表情:“就连计都闯入星宫,吾都是第一次见……”

    通天抚额,有气无力道:“你说的对啊……。”

    天上星辰乱象这个话题因为通天实在兴致缺缺,红云到底也不是个遇其所好就狂热得看不见旁人,便就这样暂且被搁置了。好在红云这么一个在洪荒四处乱窜许多年,只为了攀找山头看星星的人,很算得上见多识广,总找得到话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见他大概是打定主意想在昆仑玉虚洞府蹭上一段时间取暖了,通天也颇给面子地开口相邀小住,到底红云也是个小有交集的友人,日星隐耀天地深寒而此人又很是怕冻的光景,把客人就这么赶出去实在是不甚厚道。至于小弟子不高兴,就两厢避而不见罢,这也并非十分勉强做不到的事。

    这几日太清有事不在山中,玉央又把自己关在器房里见天地倒腾些不知什么发明,通天只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个女娲道友,而他自己整日里无所事事,没意思得很,都想提溜着小弟子翻个山头去东昆仑那边串门探望下本尊了。

    红云来了也好,通天苦中作乐地想,大不了下次他这么啰嗦的时候,我就教他十二星宫各为何物,让他自己纠结出生时辰去。

    这中间,白竹还出来奉过几次茶水果品,她精神头并不太好,大约是白鹿实在待着不放心蹦到长生涧那头去扯来的救兵。竹类虽在文人间有岁寒君子之称,很是风骨飒飒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喜温暖湿润的,修为不高难以克化本性确是个大问题,这时节应该是白竹窝着休养生息的时候。通天瞧着也没说什么,并不主动使唤些事,暗地打定主意下次往回捡僮子的时候要拣个不畏寒暑的。

    ……这根本就不是重点吧?

    ……

    正说话间,通天发觉红云又颇有惊叹之色地往窗外看过几眼,心下微生警惕,只要红云再开口说什么计都什么星宫的他就一句话都不附和,让他自己闭口好清静。这么想着,通天顺着红云目光望过去,恍然大悟,笑道:“不觉已是近暮了。”

    轩窗外的花树通体皆白,羽状阔叶亦是如同玉石雕琢一般,几与茫茫冰雪融作一处。琼玉剔透的花盏在暗中莹莹夺目,此刻却纷纷地谢落,在中庭铺了一地,即使凋落,也都是完整的一盏盏琼花。

    这样奇异如同梦幻的情形,山中之人朝夕相对,也就不以为奇了。在白昼的日光里此花与冰雪同辉,在一片冰晶天地之中并不太引人注目,比较值得称道的是入夜踏花之径如星河月景漫行,算是个值得赏玩的小景。

    通天道:“朝开夕落花,四时如此。今日天候反常,无朝夕之别,反倒是靠它来报时了。”他轻轻笑道:“第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生灵如常碌碌度日,这太阳并未照常升起的一天里,显然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红云微微笑了笑,并不接通天的话头,只和他接着刚才聊到的地方继续说:“下得昆仑山之后,吾打算渡弱水继往东行,往极东海崖一代去看看,那里距扶桑甚近,吾有所感……”

    通天觉得他显然还是坚信既然凶星闯入过南天星宫分野,那定然还是会造些什么孽,才符合凶星之名的——好吧,就连通天也觉得要是罗睺花了这么些力气设了个局自己混进凤族九阙,总不会就看个风景就走罢?

    ……

    中天九阙,南天宮,确实有人,闲看了一整天的风景,。

    九阙中的主宫室,殿壁皆以朱红,琉璃为顶,便是躺在这屋子里盯着房梁发个长呆,也能将浩瀚星河尽数收入眼中,因滤过琉璃五色,更显华美绮丽。

    有个幼小的身影,就这么仰躺在南天宮室的正殿琉璃顶上,翘着脚。大约是在拿周天星辰数着玩,干脆连那层屋顶也不想要了,直接在外头看。这白衣小童在这里已待了一天,远远巡逻过来的凤族族人,见到他,也多数笑笑便走开,并未打扰他的趣致。

    稀者方为贵,他们羽族自迁至九重天上之后,这样的景色早已经看得腻味了,这小童大约是刚被鸿鹄仙君从南明山中带过来,才会如此贪看星空。待过了段时间,在这九阙之中生活日久,也就见怪不怪了。白凤一支喜寒,多数还是出没于天山一带雪岭,南天宫室唯有鸿鹄仙君回来的时候才有些人踪,这孩子多数还是不会在九阙久待的。

    要说太阳星带着炽烈的火光,从中天而过的时候,千瓦琉璃皆返照日光,那才是九阙最为辉煌夺目的景致,可惜今天见不到……

    正这般有些遗憾地想到一半,要往南天门交接的侍从眼前白影一闪,定睛再看南天宫室,只见琉璃顶上除了那小童,已多了个雪衣仙君,太阴星正从远处天山的影中升起,重有辉光照彻天地。那仙君负着手,俯身看那赖在旁侧的惫怠小童,襟与袖,皆浸在这冰冷皎洁的月色里,微微被天风拂起来。

    看着这架势,接下来怕不就是鸿鹄仙君教训顽劣小辈的戏码,那族人悄悄地屏住笑,转而加快足步往南天门去了,不再窥探白凤一支的家务事。

    而事实上,此处上演的,也并非是甚么鸿鹄仙君在教训顽劣小辈,反倒却是“鸿鹄仙君”奈何不得那小辈,正试图进行再交流。

    那冒充了白凤一族小辈的小侍从还穿着昨日偷渡进来时候那一身白色衣衫,手里不知道甚么时候多了壶佳醴,取练实酿就,启封便是一股子清香悠远的熟悉香气,颇具特色。

    小侍从见鸿鹄仙君应了他的传讯果然出现,笑吟吟地起坐改了改姿势,原本枕臂仰卧殿顶,转而跨在屋脊之上抱着瑞兽,晃腿看鸿鹄,还自不知何处又摸了一壶竹酿抛给对方——整个人瞧着,果然还是惫怠欠抽打得很。

    小侍从往旁边挪让出一块地方,鸿鹄仙君却没有顺势坐下,他还是以这个居高临下姿势试图维持气势不落下风,冷眼看着对方,隔了一个白天还是没有好声气:“难不成你就是来偷酒喝的?”谁要是正准备实施假借身份秘密潜入某个森严防范之地的犯罪行为的时候,忽然冒出个怎么看都不靠谱得很,但武力值就是超出自己不少的人莫名其妙地要求搭伙同去,想来即使是勉强应承下了,心下也是不会如何乐意的。

    小侍从乖乖巧巧地笑,眼乌珠溜滑得很,张口就反驳道:“怎么就不行了,美酒良宵佳人,正是相合——呃,是谁这么说过的来着……”说着说着,顾自陷入回想,苦苦寻思起一个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起来,鸿鹄这才发觉因为适才饮了酒,小侍从目光其实有些茫茫,着不到一处。

    是醉了?

    这架势一摆出来,根本就是没打算好生谈话了,何况这小孩的外表确实颇具欺骗性:就是个上赶着作死的孩子,即使明知假象居多,鸿鹄还是悄悄收了些相迫的心思,叹了口气,只得在琉璃顶上坐了下来,道:“你先去醒醒酒,再来分说个清楚罢。”

    小侍从嗤笑道:“就傻鸟穷讲究倒腾出的这么些温吞玩意儿,我在南明喝得多了,它原来还能醉人?”

    鸿鹄脸色微窘,挺不想承认自己以前幼时不懂事加上酒力不胜,还真就喝醉过。他忍住揭了酒壶盖儿就提溜起小侍从往他嘴里头灌的蠢动心思,侧目,忽然道:“先前在南明待过段时日么,你是何人?”

    小侍从眨了下眼,抬起手来,盯着自己的袖子看。

    那素袖上面泼了些酒,也不知是这织料非是水火不沾,还是竹酿别有特异之处,那酒痕并不就散,淡青的斑痕,像是竹的叶,又有月色流动其上。他脸上还带着些笑,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叫计都。你先前也在南明待过段时日么?本源相近,又非羽族族类,你又是甚么人?”

    计都把喝空的玉壶往底下一抛,砰然一声摔碎在庭中,而他向前一倾身,倏尔迫近了过去。鸿鹄这才发现计都的眸色极沉,眼角沾染了酒色,泛出些隐隐的红,更显出无端的诡艳来,这就完全不是像是个小童了。

    鸿鹄紧抿着唇,站了起来,便要走。

    在后头,计都转了转眼,又躺了回去,口中接着往下反诘道:“我是来喝酒的,那一整天你就窝在里面,难不成,你是来南天宮寻地儿睡觉的?”

    鸿鹄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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