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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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宁知道那九灵元圣绝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狐泗也说过,天上许多仙君的修为都不如他。因而这竹节山并非想逃出去就能逃的。

    但她总得试试。

    狐泗的魂魄就像个无底洞,她的元神一点点地被她抽走。她不知自己的身体还有几分保持着原貌。更重要的是,这个无底洞开始吸噬大圣的修为,这才是最让她如鲠在喉的。

    并且此一难,与之前遇到过的种种皆不相同。细细想来,刚踏上西行路时遇到下凡作怪的黄书郎,大圣只迷了眼,太白便变作个江湖郎中来送跌打损伤膏,后来遇到守山大神黑熊精和红孩儿,金善跟晋和也是第一时间赶到。还有作乱的金角银角、偷了白玉琢的青牛精,哪一个不是主人第一时间赶到给收走的?

    怎么偏偏这狐泗下凡五百年,太上老君不闻不问,而九头狮从妙岩宫逃脱,太乙天尊管也不管呢?

    虽然知道失手被抓,又中了狐泗的法术,完全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结果,一直跟着大圣跑上跑下也会骗自己这只是小毛病,肯定会治好。

    但是到了这分田地,再坚强的一颗心,难免也会生些怨怼:时常“棒下留人”的那些菩萨、仙君,此刻都去哪了?吞了一颗仙丹,又废了大圣那么多修为,到头来却成了这把鬼样子,若然不是渡过便能升官发财的命劫,那她这运气也实在太差了吧?

    如今小唐被抓,大圣已然分身乏术。若然再加上她这么个拖后腿儿的,明日与九灵元圣赌斗,且不论输赢,怕是也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她苦笑,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握紧手上的石头,她阖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奎木狼。

    周遭一片寂静,并没有什么异动。

    正当她失望透顶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宁儿”。那声音听起来很是渺远,好似是从山脚下传来似的。她欣喜地回过头,望见奎木狼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正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呢。

    而他的身形是模糊得几近透明的。像是只来了元神,却又和魂体分离之术并不相同。

    锦宁两步上前,心喜道:“大奎,你元神出窍……”

    话还没说完,奎木狼立刻抬手捂在她嘴边:“嘘,别出声。”

    他的手并非是皮肉触感,反而有些像雾气,落在嘴边湿湿的。

    锦宁一怔,立刻点头,改为传音入密:“大奎,你这是元神出窍吗?总算看到救星,谢谢你赶过来!”

    “嗯。”奎木狼却好像并不很开心见到她,心事重重地点头。

    她敛容,蹙眉道:“你能带我去兜率宫吗?”

    奎木狼凝眸望着她,半晌,抬手把她搭在肩头的碎发拂去,道:“老君他——现下不在离恨天。”

    “我知道。”那么多次,老君明摆着是不愿管这件事情,又怎么会在兜率宫呢。她挑起嘴角,谎话张口就来:“他宫里有金银童子,跟我可熟了,我就想去看看他们。”

    “呵。”奎木狼苦笑一声,道:“现下你还在取经功德中,加之明日大圣与九灵元圣约了赌斗,这种时候去离恨天探望故人,不很像你的性格。”

    锦宁自然知道自己这谎编得太没水准,于是一脸可怜相地哀求:“拜托了,我真的有急事儿想去一次兜率宫。”

    “你……”责骂的话到了嘴边呼之欲出,奎木狼刚刚张口,天空便咔嚓一声惊雷,闪电瞬间照亮昏暗的天地。他沉了口气,颔首:“行,我带你去。”

    他抓着锦宁的双肩,低语了一声“别动”,便纵起祥云朝天空行去。

    风从耳边掠过,穿过石墙的瞬间,锦宁低头去看门口把守的小妖怪。他们一个个一脸凝重,却没有一人察觉到洞里她早就跑了。

    竹节山在视线里越来越渺小,锦宁蹙眉,望向奎木狼的侧脸。依旧是半人半狼的模样,兽耳在高空的风的拍打下毫无规律地摆动着。

    他抓着她的指节青白,看起来十分用力,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反而,跟着他驾云就好像被一团湿湿的水汽包裹着上升,根本不像是被谁拖拽着去天庭一样。

    而且这样就逃出来了,未免有些太容易了吧?

    锦宁眯起眼睛,小声道:“大奎。”

    “嗯?”奎木狼将目光从遥远的云间收回,落在她身上:“怎么?”

    她思忖了片刻,又不知如何开口质问,索性将这些狐疑全都抛诸脑后,摇头道:“没什么。”

    沉默了半晌,锦宁发现他的身法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了云里。

    奎木狼双手画圆,在空中布下一个结界,接着一脸提防地抬头看了看压得低低的云彩,低下头小声道:“宁儿,你是想去炼丹炉,对吧?”

    锦宁一惊,瞳孔缩了缩,没有答话。

    他抬手握住她双肩,情绪跟着激动起来:“没有真身,你知道元神进了炼丹炉代表什么吧?”

    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传来,空气很是沉重,却又让人感觉很是稀薄。

    锦宁亦抬起头看了看,方才反问道:“大奎,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云彩里藏着什么?”

    奎木狼蹙紧了眉头,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又问道:“你就真这么喜欢他?”

    “大奎,我想起了好多以前的事儿。”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歉疚的情绪,锦宁垂下眼帘叹了口气:“很久之前,你驮着我在东海边……真的很对不起。”

    “别说了。”奎木狼忽然粗暴地出言打断。他重重地舒了口气,扯掉了自己刚刚才布下的结界,继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凝神静气,我带你去东极妙岩宫。”

    “什么?”锦宁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猛地一扯,接着,她发现自己的身上也变成了雾蒙蒙的透明样子,像他一样。“妙岩宫——不是没有人知道太乙天尊的道场所在吗?”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超过了风,超过了光。瞬间,锦宁甚至有种时空已经静止的错觉。周遭的一切都暗了下来,他们在墨色中穿行。

    渐渐地,前方出现一团光亮,将黑暗撕裂出一个大口子。锦宁眯着眼睛仔细看去,是一片桃林。

    花瓣自那个裂缝源源不断地飘洒过来,承载着无数的过往,抚在脸颊,带着清新的香气,既飘逸又沉重。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忽然一瞬间涌上脑海。

    耀眼的白光越来越近,她死死闭上被刺痛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敢睁开。

    暖阳明媚,灵气充溢,郁郁葱葱的绿铺满了整片土地。脚下的风景很是熟悉,却非竹节山。锦宁有些迷惘,她低着头看了又看,嘴里忽地念出一个地名来:“灵台方寸山……我们怎么会到这?”

    这些景物越来越明晰。微风拂面、阳光加身,就连奎木狼抓在她手腕的触感亦变得无比真实,再不是湿湿的雾气。

    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好似她从前一直活在一团迷雾之中。

    奎木狼飞速驾云,带着她朝东行去,约摸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云间。眼前是一片巍峨山峰,仙鹿低鸣、近藤远松,是一片圣境。

    他熟门熟路地带她落在山腰,朝着山顶行去。

    宏伟的仙宫慢慢出现在眼帘。一挂飞瀑将最顶层的宫殿与下层隔开,尽是绮丽壮观。有身着白衣的童子踩着薄薄的云彩穿梭其中,滴水不沾身。仙侍们神态自若,对他们二人完全视而不见。

    奎木狼带着她绕过那瀑布,又行了一会儿,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道房外。

    二人沉了沉面色,一同行了进去。

    房内,太上老君正与太乙天尊对弈。二人皆着纯白的道袍,花白的胡须垂下,那股有力却又宁静的神情凝在眉心,仿若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千百年,丝毫不为尘世所染。

    一颗黑子夹在指尖,老君细细思索了很久,方才不轻不重地撂在棋盘上。

    “老君。”奎木狼低声唤他,继而抬手恭敬地给他行了个道家之礼。

    太乙天尊拿起一颗白子,远观棋盘,皱纹密布的脸上阴云散去。他又将棋子放了回去,抬起头,嘴角含着些许笑意:“老君呐老君,你我都自诩棋艺技高一筹,可一局棋下到现在,却是无人能胜。”

    “何止。”老君摇头连连叹气,接着自榻上站起身,抚平道袍上的褶皱,伸手一抓,一个白玉拂尘便在手心。手腕一翻,他几步行至堂下,叹道:“你我都没料到最大的变数竟在这里。”

    奎木狼躬下身子,头埋得更低:“老君,你便救救她吧,玉帝如何责罚,我甘愿一人承受。”

    老君行到锦宁面前,细细地瞧了瞧她,便是摇头:“事到如今,我也无法将那狐儿的魂魄从锦宁姑娘体内分离。”

    好不容易建起的一丝希望如今彻底破灭,锦宁脑子里嗡的一声,好似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强逼着自己尽快咽下那些自怜自艾的情绪,抬眼望向太乙天尊:“那么,您是否能下界收服九头狮,好让大圣保小唐西去取经?”

    太乙天尊这才站起身子,神情颇有些无奈:“本就是个试炼,可你们偏巧都当真了。”言罢,他挥手召来祥云:“走吧,随我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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